第八次思想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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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2
第八次思想坦克
顾振清:把威尼斯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Tate Modern、MOMA看做艺术的主场还是重要的客场,我觉得是不同的,现在很多艺术家认为自己的作品在威尼斯展出和在798的某一个替代空间展出是同等重要的,甚至在中国展出更加重要,因为中国是文化建设的主场,可以就地产生一种反馈、质疑,对艺术家创作的推进是最有效用的。在主场展出后,再拿到客场展出是很自然的。但是仍然有很多艺术家把在客场踢球当成自己的主业,主会场一直被设定在欧美,而不是北京或者上海。所以接下来我想请何迟讲一下雄黄社讨论的经验,或者面临的问题。

何迟:雄黄社有明确的文化立场,就是儒家的文化立场。我在博客中提到士人艺术,我理清了士人艺术的概念,关键要搞清它和文人艺术的关系,文人艺术最早从苏轼开始说,它主要指的是文人士大夫在业余时间的艺术创作,它的宗旨被佛道文化影响,元代到明清很多和尚、道士从事艺术创作。跟士人艺术关系最近的是吴道子,很少有当代艺术家知道吴道子,他有我们可取的地方,比如价值观、人生观,还有做人做事的关系。现在可见的都是唐宋以来的文人画,而文人画的价值取向确实跟西方有相通的地方,历史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现在大家对传统的中国思想、文化不了解,因为我们用的是比附史学或者映射史学。以前我也不知道,所以去学习,就发现很多问题,首先告诫自己不能急于求成,不能拔苗助长。因为以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就做自己本本分分的事。

顾振清:新看待历史的时候,才找到一把钥匙,建立自己的世界观。每个艺术家都会根据自己的观念梳理艺术史,所以每个艺术家的艺术史是不同的。关键是我们怎样把传统转化成当代文化的一部分,做到知行合一的境界就非常不容易了,但最后要突破以前的规范来面对当下的精神困境。

马永峰:我想问一下何迟,你刚才说的士人艺术的基础在中国还存在吗?

何迟:存在。如果换一个角度,你会发现当代艺术家都是士人艺术家。我们可以用西方的艺术史梳理中国的艺术现象,同样,我们也可以用中国的艺术史梳理西方的艺术现象。我觉得从85新潮到现在这30年,中国艺术家基本是士人艺术的立场,我们看自己身边的艺术完全可以换一个角度。

马永峰:士人艺术这种名词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我觉得中国传统文化不光是儒家文化,儒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有其他的家,还有佛教,这都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其实中国春秋战国的文化非常多元化。

何迟:胡适给顾颉刚他们讲课的时候,直接从经史子集讲起,他说前面可以不讲,他把经学归结到子学了,子学相当于哲学。从这个角度看,中国的传统非常多。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所有的子学都跟孔子有关系。任何一个民族,当它把自己的价值当成普适价值推广的时候,那些东西就会变质。

马永峰:你刚才说的像是非东方的东方化。

何迟:佛教的中国化经过了南北朝,到唐代完全中国化,之后的宋明理学是主客关系比较对立的,可以拿来和禅宗比较。如果说禅宗是中国的印度化,那么宋明理学是印度化的中国。我学习的主干是经学,事实上是宋明理学,我目前是在学习中,我围绕着四书和《易传》在看书,还有从了解历史的角度来看。我为什么围绕这个看书,因为它涉及到中西文化的交融,中印文化的交流产生的就是宋明理学。

葛非:我特别欣赏何迟这种类型的艺术家,他有引擎,虽然我不赞同他的动力拉的方向,但是我支持他的态度。我不赞同何迟的地方是什么呢?首先你说的话像外语,我听不懂。我对传统的东西没兴趣,没办法。我不认同的核心是你找了一个老大,当人面对现象和社会问题的时候,不应该找一个自己认同的系统,没有系统让我们认同,我们只能认同自己的系统。
任何系统都有价值观,到语言的表述方法是很顺的,它跟当时的生活语境是很顺的。但是你把它拿到现在的社会,在我们接受了西方100年的理性社会的基础上,我们的认识角度范围、结构和你拿回来的老大的语言表述方式放在一起,有什么可能性?它会产生什么可能性?我们认识问题分很多层面,有具体问题、核心问题和科学方法的问题,方法物化以后有样式,不能把样式拿来当方法用,必须要有自己的方法产生样式,不能把已有的样式当成方法使用。所以我质疑何迟刚才说的可能性的问题,产生了什么新的方法、方式结构让抽象思维扩展,从而认识世界。

何迟:你说的理性是西方式的理性,不是真正的理性。如果按照冯友兰的说法,理性分为道德理性和理智理性。你说的理性基础我是这么界定的,理性的看待前人的价值,我认为你说的是理智的理性,可能也是我没听懂你的话。第二是关于不找老大,自己是老大的问题,老大的概念对我不存在。我觉得自己不足以到做主的地位,我想自己的学习过程,实际上自己从来没做过主。我觉得师心自用耽搁了我好多年,我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可能明天我觉得今天说的是错的,就是今是而昨非。

马永峰:有些东西一万种解释也可以,不要解释那么多中国文化,关键我们自己要有思想。中国文化是一个泥潭,如果陷进去,任何人都拔不出来,这是我为什么要保持克制的态度。我可以吸收你的,但吸收完以后,要对你有批评的态度。任何文化都有核心价值,只要了解它的核心价值就行了。要从一个大的架构去了解中国文化,这样的话就很清晰,而不会陷进去。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家才能有行动力。

何迟:你说的其实是实证主义的立场。

顾振清:我个人比较赞成实证主义,邓小平也说过“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摸着石头过河”等等,经过那么多的教条以后,发现实证主义是这几十年绕不过去的道路,实证主义在当代艺术圈依然有效,因为中国的当代艺术是理论后行。

何迟:我也有过这种观点。实证主义的源头跟胡适有关系,改革开放都变成了唯物主义,把胡适为首的自由主义切断了。到改革开放实际是三足鼎立,就是唯物主义、科学主义、实践主义,艺术领域更多的是自由主义和实验主义的东西,但核心是儒家思想。任何事都要对症下药,前三十年适用的,后三十年不一定有用。

顾振清: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我们现在是科学的制度,我们用来对抗民族的体制和制度,科学这个词汇变成了机会主义的万能胶,科学在中国永远是正确的词汇,其实它有欺骗性,还是和唯物主义的惯性有关,我们破除迷信的时候也要破除科学的迷信。
第二个我要跟何迟争辩的是,实验主义和实证主义现在还没有过时。你刚才说对症下药,人类的经验领先,在实证中推导出理论,这是年轻国家开放的心态带来的非常实际的效果。我现在的国家观认为中国是一个比美国更加年轻的国家,按照欧式的民主建立的共和国才是我们现在国家的概念,如果我们用1911年以后的方式,来考虑我们的传统,考虑到我们的民族主义,考虑我们的文化,考虑到年轻国家的开放的心态,拿来西方文化和传统文化,然后经世致用,建设当代文化,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何迟:我特别同意。在胡适之前,从康有为开始中国一直在实证。

葛非:每个人进入问题的角度和目的不同。艺术家都希望成功,也希望自己的作品有效,但这是不是做艺术的动机?无论怎样都要经过自己的思考,要形成自己对待世界的价值观。我觉得应该有系统批判力,你可以到系统的最核心的部分去了解所有的道理,但是要让这个系统前进的话,就要有各种批判力,人类历史就是争取自由、民主的斗争史,它让人的认识范围不断扩大,它需要批判力。

里非彐:我们为什么不打破传统?

葛非:要量化打破。跟人的认识状态有关系,不管在艺术界的整体是否有效,作为艺术家个体的认识被扩展了,对于个人就是打破。

何迟:我不愿意用“打破”这个词,我用“矫正”这个词,中间的过程是理想状态,可能从来都没有知行合一过,但并不代表不追求知行合一。

葛非:语言就像游戏,但无论说什么,都要深入。

顾振清:当态度成为形式,这种形式也要深入。打破和矫正,实际上把破的态度深入了,而不是停留在不破不立的状态。

葛非:关键是什么是传统,怎么打破传统,用什么方法,是可以深入的。

何迟:我觉得打破就是拆台,文革拆到什么都没有。改革开放以后大家才开始理性的不拆台了,所谓的打破是一种惯性动作,因为通过打破曾经获得过,得到以后又怕失去,患得患失。实验来实验去,只不过是一种惯性动作,都过线了还在跑,那时候是不是可以歇一歇,准备下一次跑。所以我不用打破这个词,我用矫正,矫枉必须要过正的,有时候会出现打破的过激行为,有时候有保守的过激行为,但是过激中求中的东西。孔子特别看中两种人,一种是狂者,就是比较激进的人,另一种是狷者,就是无所为的人,比较消极、退后的人,这两种人都是有技巧的人。中道的阻力是似是而非的人,而不是激进或者消极的人,艺术界有很多随风倒的现象。

顾振清:你刚才批判了革命的惯性,我一直在批判各种思维定式和路径依赖。但是用辩证的思维来讲,我不批判革命和创新的惯性,因为革命和创新本来就是自我批判,这种惯性反倒是好的,如果把它去除掉,那螺旋式的上升就没有了,因为你老是在刹车,有些刹车不能踩。所以既批判惯性,又保留某种惯性,这是辩证的。

何迟:我觉得打破成了当代艺术本身的障碍,实验本身可能成了障碍。

顾振清:实验和创新是有态度的,它不是思维定式,不是概念的框架。如果你不把它当成一个教条化的概念,把它当成活思想,不断激活自己,就会成为思想解放的源泉。我觉得关键要解放这个词汇,而不是把这个词框定。我们现在把山寨这个词解放了,这是巨大的胜利。如果我们没有对山寨的解放,就不会有这个展览。我并不是吹捧这个展览,这是一种实验的态度。后来发现有不少批评家在谈论山寨,洪晃、崔卫平、张颐武、葛建辉都在谈山寨,我发现山寨这个词在改变,不再被看做盗版这么简单,成了可以激活的词汇。这是一个过程,如果把这个词激活的话,就不会被这个词汇拖累。

梁冰:我们每天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信息,我们的身体就像一个容器,当你接纳了很多东西的时候,你吐出来的是什么?是接纳什么就吐什么,还是经过自己的反应,吐出一种新东西。我觉得那种新东西是最重要的。

何迟:如果身体像一个瓶子,口是严实的,装金子都装不了多少。把口打开和闭着放在海里是不同的,把口打开就装了一海的水。

顾振清:何迟刚才说的自己做主,我觉得很重要。是一个人把学到的东西,转化为新东西的能量,这种能量有很多立场。不断学习消化,就开始对社会有所贡献,要么延续一些东西,要么刷新一些东西,要么勾兑出一些东西,这是我们现在的能动性。每个人都是有能动性的,关键是他去不去做。在历史的关键时刻,一些最朴素的哲学也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摸着石头过河”,多么朴素啊,比佛学、禅宗、宋明理学朴素多了,但是“摸着石头过河”真的是我们这三十年的精神支柱。

马永峰:很多人都是经过传统文化过来的,也不是没读过很多书。现在是你做一个作品,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思想到什么程度,而不是你谈到什么程度,很多人已经不再看你谈到什么程度了。很多人在当代艺术圈谈的特别彻底,但做的时候就很不彻底。

何迟:我认为中国这三十年是说的跟不上做的,我们说的时候总用一些理论去套,理论跟不上实践。

顾振清:从大范围来看,我们说赶不上做,我们是经验先行的模式,批评家和艺术史家要去梳理我们的实践经验。不像欧洲,理论和实践是并行的,甚至有时候是理论先行,观念先行,来导致一些艺术的行为。我刚才说的是关乎一些创新的工作,创新工作包括艺术家小组开会,包括一些小组的行为,我们曾经激活过很多感性的思维,很多艺术家对自我的分析是非常理性,非常精彩的。但具体到做作品的时候,又回到无意识的黑暗里。不知道自己跟理性的制高点有多少连接,一下子跌回到深渊里,这可能是每个人的痛点。所以我刚才说的不是理论建设,我说的是在创新方面,我们的确说了不少,但是举步维艰,得到的东西特别少,这也是我们挑剔自己的原因。如果我们认为自己已经有很多实践了,但回头看的时候,真正入眼的东西是很少的。生产有的时候比创造更重要,生产有主动性,不断地做,不断地修正,不断地纠偏。我们是一个实验田,是一个生产队,就一定要做精神生产,逐步确认原创的积累,逐步把它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