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政治与性别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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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04
性别政治与性别中国

顾振清:欢迎大家来到荔空间。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荔空间的总监顾振清,我是策展人。我旁边这位是Doris,中文名字叫宋夏莲。宋夏莲女士跟我认识已经超过十年,当时在多伦多她是自由艺术家,现在是博士后选人,她的博士论文研究中国女性艺术,所以今天我们跟Doris合作这次《性别政治与性别中国》的女性艺术论坛。
今天我们请到了几位艺术家和策展人,艺术家熊文蕴,著名策展人陈央,艺术家崔岫闻,艺术家林缜,艺术家丛瓴萁,艺术家郭玲,策展人方茗南。还有一些艺术家、策展人还在路上,会逐步加入我们的论坛。
荔空间有一个开放性的学术项目——思想坦克,英文叫think tank,这是我们的第七次think tank。以前有关于山寨文化的讨论,有艺术短板的讨论,有信社信资国际文化思考的讨论等。讨论的时候有主持人制度,经常是我自己做主持人的工作,西安美院的岳路平老师也做过主持人,这次请Doris做主持人,现在我把话语权交给Doris。

Doris:首先我要谢谢顾老师和杨老师给我这个机会,跟大家聊一聊。我们今天的主题是探讨女性艺术。我常常想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个问题呢?我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发现有些艺术家是抗拒这个问题的,这又是为什么?很多人觉得如果把男性、女性艺术家分开谈,就说明女性是低一等的,如果把艺术分区,女性是第二性,就有贬低的情况存在。如果默认的话,两性就平等了吗?我们可以用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等不同角度讨论艺术作品,为什么讨论性别的时候大家这么抗据呢?
我跟顾老师讨论过几个议题。首先想把中国一个世纪,从20世纪中国传统女性视觉文化的性别意识,来讲一讲身体观念跟视觉文化转型的一些关系,还有毛泽东时代、新时期一些文化的东西。大家有什么意见的话不妨提出来,随便发问和讨论。
我先讲一下中国传统女性艺术跟视觉文化,我的论文主要是研究潘玉良的身体自我表现,联系到当代女性身体表现和性别表现一些问题。我常常想中国传统女性艺术在视觉艺术方面有没有一些特点。闺阁画跟仕女画一向都被认为是男权制度下的产物,其实有它特别的视觉语言,当然手法也是文人画的规范,因为在身体表现方面中国的传统绘画尤其是闺阁画是用隐喻的方式,借用花鸟、山水的题材,以物咏情,这些题材是一种身体表现的表征,给了女性自我表现的渠道。我把中国的传统文化跟西方的文艺复兴的文化做了一个比较,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绘画中人体画占了主导地位,但是在这个范畴里女性视觉文化是没有多少的。但是从另一个方面,中国反而由于隐喻的手法,有了一个范畴、空间给女性来自我表现,这是我的一个想法,就是从历史角度来看。到了20世纪初,洋画进入中国的时候,人体画作为一个学习手段,引起了非常大的冲击,除了道德标准以外,跟时代也有很直接的关系。因为中国洋务运动解放妇女跟身体解放有直接关系,身体观念有很大的转变,由一个隐喻的方式转到直接表现的方式。
关于女性解放的种种矛盾也同时发生,20世纪30年代那些广告画,叫做月份牌,很多是关于女性的表现,当然不是女性的自我表现。刘海粟等人把人体模特写生作为学习西画的过程,同时很鄙视这种广告画,那是为什么呢?其实是对于女性生活的不了解,当然那种广告画是欲望跟消费的表现,但我觉得有女性解放、性解放的一些题目在里面了。美术方面,当时有很多女性艺术家跟男性艺术家在一起创作,像关紫兰、蔡威廉,潘玉良就是其中几位,她们的绘画、雕塑是非常有突破性的,但是可惜这段时间比较短,抗日战争开始,这些比较实验性的东西就少了。到了1949年以后,当然这种东西就不可能发生了。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可以讨论一下。

顾振清:我有一个关于闺阁画的问题,闺阁画在19年以前,甚至在西画东渐、美术学院教育发生之前,闺阁画一直是女性抒发内心的一个方式。但是在20世纪以后,尤其在78年、85新潮以后,我发现一个非常特殊的现象,当时写现代美术史、新时期美术史或者90年代艺术史的时候,很多艺术家的名字在里面,但是当它们改版以后,一些艺术家的名字不断被淘洗出去。在家里画花卉的那些女艺术家逐渐淡出了当代艺术的视野。但是尹秀珍、林天苗、崔岫闻成为当代艺术的主角之前,很多闺阁画女艺术家经常在里面出现,她们画一些花卉啊,盆花啊,或者做一些女红啊,这是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我对照了吕澎的《90年代艺术史》,还有其他的一些艺术史,发现不断把一些名字淘洗出去,把一些新名字换进来。我想闺阁画是否成了当代女性艺术的卡拉ok,它不再是值得重视的艺术形态。在政治、社会、经济相对给女性更多独立地位和个体意识的时候,如果还是坚持闺阁画创作的话,就会淡出当代艺术和文化建设的视野。这是我的一个论点,如果有不同论点的可以讨论。

陈央:我有个问题想问顾老师。你在观察这些名字有删节版的时候,你觉得是因为闺阁画风格而使得女艺术家被置换出去,还是采取相近风格的男艺术家在这个过程中同样被置换出去。

顾振清:不是的。我最重要的疑问是什么呢,有些男性批评家为了让他的美术史变得完整,他必须要加入女性艺术这一章,而他找不到真正的女性艺术家来体现当代艺术的观念,就把闺阁画放进去,当它翻版的时候这些名字都看不到了。

陈央:我很好奇,刚才Doris的讲到1949年戛然而止,你是海外华人对中国现当代艺术的理解。我很想知道你关于1949年后的研究,特别有意思的一个转折点。

Doris:现在很多艺术史家也说1949年是一个断层,但是不是真的断层。我觉得有它的一个方面,当时社会现实主义、写实主义绘画都是为国家服务的,不可能谈自己的个体,个人思想不是不允许,是没价值的东西。1949年以后女性的地位提高了,但是也把男性的标准加到女性身上,女性就变成一个无性的产物,从两性变成了一性化。关于这个断层,中国共产党是用历史断代法,把以前都否定了,甚至20、30年代女性解放的东西都抹杀掉了,说因为现在是共产党,所以女性是解放的,所以女性在这个断层里面,是在男权势力之下可以得到解放。
文化方面,除了没有个体的参与之外,在身体方面,有很多宣传海报,其实有很多关于身体方面的,在计划生育方面,身体成为公开、共性的东西。有没有女性艺术家参与这个计划呢?就是画这种东西,拿到这个东西她们是怎么理解它的。因为很多这样的工作是不留名字的,所以比较难考察。
顾振清:刚才我有一个话题没讲完。我听过一个展览,但是没有去。就是艺术家太太们的展览,我听到以后就拒绝去看这个展览。我认为那是一个非常男权的展览,是以男性为本位,让他们的太太在他们的视野里进行创作。完全是闺阁画的变种,在男性艺术家的阴影里进行创作,然后办一个类似于沙龙展。我们需要这种艺术吗?我觉得这个大家可以讨论。

Doris:我有一个看法,就是闺阁画是有时代性的,民国以前有它的一定作用,现在很多学者在研究这个问题,闺阁画是不是就在闺阁里边?我国古代,尤其是明末清初,江南一带女性跟男性文人与很多的交流,当然我们说的是一小部分,但也是一个代表。当时中国印刷、出版业比较先进,女性也发表一些诗词,在书法绘画方面也是。我也觉得闺阁画在现当代没有太大的价值,通常是缺乏反思的。顾老师说80年代出版的书后来慢慢筛选,那时的女艺术家不多。

顾振清:我觉得真正的女艺术家被大家重视是从90年代开始。我觉得闺阁画是男权的一个陷阱,在男权之下的太太级的女艺术家很少有成就的,像喻红、申玲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她们在艺术上还有一定的独立性,但是这种独立性也是有限的,尽管有人给她们一个很大的语境,我对她们的作品的当代性是有质疑的。
下面我想介绍一下岳路平老师,他最近出席了西安一个女性艺术家展览,我对那个展览批评也很厉害,是一个很多闺阁画参展的展览。在展览的现场我听说岳老师的言论遭到了围攻,我觉得岳老师可以把那个展览跟今天的讨论进行链接,挺有意思的。

岳路平:刚才Doris说闺阁画用了隐喻的手法,而且是以物咏情,我觉得隐喻的办法不仅仅用在女性艺术上面。在当代艺术中,我们也可以借古讽今。法国有个作家叫德赛图,它写过《日常生活实践》一本书,他举了一个看书的例子,比如你看鲁迅的《狂人日记》,其实你并不是看鲁迅的书,或者不仅仅是看他的书,你是在租借的他的房子,鲁迅是房东。你租借来以后怎么摆放家具是自己的事。德赛图通过租借心理空间的理论,说明有时候我们不一定创新,我们可以租借已经存在的东西,通过租借或者消费的方式实现自己的表达。闺阁画的隐喻性,比如借花鸟来咏情,它可能是很隐蔽的,但并不代表没有观点,所以我们要警惕轻易的否定闺阁画的力量。
讲到租借空间我又想到今天看似直接的当代女性主义艺术,大野洋子在柏林有一个展览叫‘herstory’,把历史history改成herstory,有很强的政治观念。她还出过唱片《献给日出的蓝图》。很多人说:“现在都21世纪了,你还谈上世纪60、70年代的女性艺术是不是有点老套”。大野洋子说:“我觉得当时提出的很多问题,现在还没有解决。我睡觉的时候经常听到女性的尖叫,即使它没有实现,我也要给日出一个蓝图”。她讲的内容很多我就不细说了,如果连蓝图都没有,就更不用指望有日出了。大野洋子这种很直接的带有政治色彩的艺术跟隐喻性的闺阁画相比,哪个力量更大一些。
还有昨天我们思想坦克的时候,顾老师讲到CCA(Chinese Contemporary Art)现象。美国当代艺术并不叫美国当代艺术,就叫当代艺术,为什么我们中国的当代艺术要叫中国当代艺术。让人觉得是被限定、矮化或者标签化。威尼斯双年展是一个男CCA,下一届可能是女CCA,我们今天的女性是不是面临着被打包、外销的局面,还面临着内销。女性主义来到中国后,有些艺术家很讨巧,比如拿自己的月经拍照,很露骨的拿自己的东西直接呈现,这种填补空白的女性艺术值不值得怀疑。闺阁画虽然隐蔽,但可能是真实的。外销的女CCA艺术传到国内以后,它会不断修正女艺术家的创作方法,这里的生产、消费过程和闺阁画的日常生活实践的方法谁更有力量。可能女CCA是大趋势,这个话题我主要谈闺阁画和女CCA的关系。
我基本同意刚才顾老师说西安的情况,西安展览老实说质量并不高,当时我为了让它的质量更高,就做成两代人的论坛。因为有些参展女艺术家的父亲是西安长安画派艺术家,像石鲁、赵望云。所以我想把他们连接起来,我想勘探一下到底她们的力量来自何方,这种勘探是非常重要的。很多女艺术家讲我们要强调触觉性,强调视觉性,我们不谈政治,政治跟女性主义没有关系,男女的性别是可以超越的,我们要超越性别,我们要性别中立。后来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说你们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什么呢?因为超越性别是不可能的。我说你们都是既得利益者,因为你们都有老公、小孩,你们有壁垒保护,保护你说超越性别这样的话。就算你画闺阁画,你是否能够识别闺阁画的力量呢?今天的女CCA看起来很有力量,很有政治立场,但也许他是外强中干。而闺阁画如果按照德赛图的理论,日常生活实践有可能流出一些细流,反而这些细流有可能是真实的。

陈央:我刚才听几位在谈,感觉女性的时代到来了,还有女CCA 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岳路平:是顾老师的发明。

陈央:可不可以不这样并置女CCA和闺阁画的关系,CCA是一个社会层面的、公共化的创作,闺阁画是没有进入社会,是私密的、家庭化的宣泄,这两个问题的平台是不一样的,可不可以分开来考虑。

顾振清:但是在美术史上,闺阁画逐渐被CCA取代。如果出一本2001年到2009年的艺术史,可能都是女CCA,闺阁画可能消失掉,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今天王宝菊也在,我想提出一个我经常面对的问题,我在国内跟男艺术家和女艺术家谈问题的时候都很正常,但老外来了就开始批评我,说你的展览有没有女艺术家。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只是考虑方案、作品好不好,而没想过性别问题。但是碰到国外的一些美术馆长和策展人的时候就会遇到这样的问题,王宝菊你在策展的时候碰到过这样的问题没有?

王宝菊:今天不管是中国还是国外,我们有一个误解,觉得女性主义和女性艺术的理论已经探讨过无数遍了,再说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家觉得很老套了。但是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女性如何看待自身,如何以一种性别出现。我春节的时候在挪威做过一个演讲,挪威是北欧女性主义最强的一个国家,我跟很多女艺术家聊的时候,她们说你别管我叫女艺术家,我问什么,她们说不希望被标签化。女性自身没有自信,她不觉的自己是一个女性而感到骄傲,反而觉得在男性阵营里是安全的,她有身份的焦虑感。包括0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多丽丝,她获奖的时候,诺贝尔文学院给她的评价是她的小说表达了女性的经验,很多评论家,尤其是女评论家就说为什么女性的经验叫女性的经验,而男性的经验不叫男性的经验,是人类的经验。我觉得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女人从来不把自己性别化。闺阁画这种标签其实是危险的。我觉得女性应该是存在的,性别是不可以超越的。如果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而是跟男人在一起,自己不站出来,就没有办法谈女性艺术,这是我的一个看法。

熊文蕴:我觉得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吧,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刚才说的闺阁画还会出现,其实现在也有。我们身临其中的时候,说出来怕得罪人,现在也是一样,可能再往后走的时候就清楚了。大家都在一个圈子,男人的圈子,现在没有女人的圈子,女人就跑到自己屋子里去了。那天我跟一个男艺术家谈话,他说当代艺术就那么一点点事,有些人一辈子都搞不懂。好像当代艺术就是要搞懂那个东西,搞不懂就不能成功。所以男艺术家的老婆学起来就比较方便,因为他会在家里跟她讲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到有些女艺术家的展览惨不忍睹,就是在搞一个东西,但是没搞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没搞懂,包括我自己,觉得好多东西搞不懂。因为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学习过程,这个东西里好坏都有,在学习的时候,我们会考虑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Doris:我想到顾老师说的山寨文化的情况,先不说性别、CCA是什么样的语言。我觉得不一定完全是学西方的,在女性方面,到底是女性搞不懂身份,还是搞不懂西方的语言。归根结底,艺术家要搞懂自己的语言,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各方面出发,当然性别问题是逃不过去的。

顾振清:我们想搞懂当代艺术的结构是什么,思想坦克一直在追究这些问题,我们不能把方方面面都吃透了。但是通过20多年的当代艺术的实践,我相信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些真谛,这张纸捅破以后,我们发现后面是欧美文化的支撑。我们在长期的学习过程中,已经掌握了一些真本领,而且已经得到了改良,改变和吸收是中国性的一部分。CCA是暂时性的现象,中国当代艺术还没有成形,在西方很需要中国当代艺术的时候,才有了CCA这个词,现在我更愿意讲当代艺术在中国,我们是当代艺术,而不能说我们做的只是中国当代艺术。否则就是标签化的,被矮化的当代艺术。
前几天我们讨论山寨文化,我觉得中国特性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超夸张的、超能力的吸收外来文化和自己的传统文化,中国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很开放的吸收外来文化和其他的人类文化,而且会很快的进行转化。欧美吸收日本、中国文化的时候是有内在抗拒的,他们认为他们的现代性和文化是最优秀的。在观看亚洲文化的时候,有一种观看他者的态度,甚至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亚洲文化中很合理的东西。中国的当代性是百分之百开放的,然后取到里面的精华,为我所用。
我觉得这个学习的过程应该停止或者减少,永远做学生,就来不及展示我们自己的存在,输出我们的影响力。我们学了30年,结果还是学生,这样我们不光学了西方的精华,糟粕也学来了,就没有自己了。现在我们应该有话语权,强调对话的可能性,或者打破CAA的可能性,因为CCA是欧美人对中国艺术的设想,然后有很多人往那个方向引导,通过收藏作品,或者获得进入美术馆、威尼斯双年展等的入门证。2009年是很大的一个变局,《上海证券报》的记者采访我的时候,我说中国艺术现场的一个变局就是国外很多大的艺术机构、画廊纷纷撤出798,撤出北京的艺术现场,而大量的民营资本进入798,从这种置换中,可以看出中国主场逐步的出现。我觉得中国的当代艺术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已经有了中国性、主体性。欧美某些东西过时的时候,北京可能会成为当代艺术的一个主要现场,甚至是国际的中心。CCA的标签就可以慢慢的去除。
谈到女性艺术的话,如果它成为当代艺术的主力,我们就不会拿着女性艺术的标签去认知它。这是我的思考。

Doris:中国女性艺术不一定是一个标签,可以把女性主义艺术和女性意识的艺术分开来谈。欧美的女性艺术已经发展了很久,为什么现在还有这种类型的展览?其实他们是用主题来看待这种东西的,不一定把女性艺术家贬低。在中国有一种现象,讲女性的时候感觉有第二性的存在,感觉是被贬低的。实际女性视角是不同的,从改革开放以来,突然间男女都一样的东西没了,女性就不断寻找自己的空间和话语权,我觉得不一定是标签。

熊文蕴:如果我们觉得女性艺术是一个标签,CCA是标签,实际是建立在对自我非安全感的焦虑上,建立在不自信的基础上。我这次去南美看展览的时候,是以他者的眼光在寻找人类经验的差异性。女性艺术、中国当代艺术也是一样,如果在相似性中找到差异性,这是它的价值,女性艺术一定有不同的差异性。

顾振清:差异性和多元性有一个是主客场的误区,如果把自己当做主场来看待他者的差异性,是把其他文化边缘化的一个手段。上世纪50、60年代全球艺术中心从巴黎转向纽约,到了70、80年代转移成功,最后多元性、差异性仍然是主场建设的结果。差异性有主动、被动的区别,被动的差异性是自己的主流话语的缺失,始终是多元化的一部分,是一片绿叶,不是红花本身。这样的差异性是被动的,北京在未来的20年都有超过纽约的可能,这是我对差异性的一个认识。

王兰莹:我想谈一下刚才说的女性艺术标签化的问题,从目前的发展来看,女性艺术或者说女性主义艺术如果是对一个问题的应对,而不是简单的带有女性色彩的艺术,应对问题的创作是非常有意义的。而现在的女性艺术家需要更多的反思,我们确实要从社会延伸到艺术中。其实女性艺术不只是迎合男艺术家和策展人,而是应对真正的问题,把我们的真心表达出来。

顾振清:这边好几个人要发言。你说,介绍一下名字。

张仅:我是《非艺术》张仅。顾老师说带着女性标签就是矮化女性,我觉得与其解决女性问题,不如承认男女有别。女权到底是消解女性标签还是强化女性标签,这也是一个问题,性别是跨越不了的,女性天生就没有男性有力量。当女性跟男朋友或者老公吵架的时候,男人就会说你无理取闹。为什么我们要按照那种思路去思考,为什么我们的思维就是无理取闹?我觉得这都是问题。我从生理上思考为什么女性无理取闹,关于月经问题,我查了一下,每个月四周,一周的时间是月经期,网上说在月经期前的10至7天左右,很多人处于混乱,就是说一个月四周,女性有两周处于混乱,女性好像一下就变成了神经质的代言。那非理性是不是就是女性的根呢?男性的逻辑思维跟女性的逻辑思维是不是有区别呢?我觉得从这个角度讲的话,女性就应该理直气壮的承认我们在力量上就是不如男性,我们就是没有男性有思维逻辑。但是我们的“无理”是有我们的理的,我们就应该继续我们的“无理取闹”,继续我们搞不清的东西,这才是真正跟男人不同的东西。我是这么想的。

顾振清:方令尔,这是来自香港的策展人。

方令尔:我从香港搬过来,然后进家庭,是最近一年多的事情。我来北京以后才发现,我是在一个女性相对做主导的社会(香港)成长起来的。来北京以后,我发现很多不同的事情。刚才这位女性说了男女不平等,我觉得完全是一个事实。我觉得中国女性在很多方面可以追求的更完美,她们在所谓的女权主义方面可以更完美。我觉的将来男性艺术家探讨的时候,男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自由化,如果将来有男性艺术展的话。

顾振清:下回你策划一个男性艺术展。

(众人笑)

方令尔:这个在香港已经有了。

顾振清: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后面还有一位男性观众,介绍一下自己。

小沈:我是Doris的朋友,刚才听那位小姐说到月经问题,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认为男性是一个不理性的性别,女性倒更理智。我把男性比喻成像孙悟空一样,拿着棍子左打右打,但结局是观音菩萨一念咒,它就停下来,女性抵抗压力的能力更强,女性更坚强。如果男人有月经的话就要放7天的假,因为男人比较弱嘛。另外刚才说到理性,北美的女性跟中国的女性截然不同,北美女性到80年代职业仍然是问题,中国女性没有,生完孩子就去上班。中国女孩子没有宗教伦理的约束,中国女性跟国外女性是截然不同的,所以用国外女性解放到中国是行不通的。中国的男性、女性都是性压抑的,是一样的。中国女性是很强的,国外没有“妻管严”这个词。

岳路平:我觉得他的观点很独特,找到了更多的点来支撑这个话题,就像我刚才说的闺阁画不一定没有力量,CCA不一定有力量。我们每一次关于女性的讨论可能成为进一步承认女性是弱体的议题,很有可能里面有巨大的欺骗性。举个例子,其实女性在历史中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最大的胜利就是一夫一妻制。一夫一妻制产生于原始社会,因为继承财产必须要确认后代是谁。但是从其他角度考虑的话,它是有很多问题的。中国的一夫一妻制是近代的一个策略,它在中国是短暂的制度,而不是内发的制度。那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制度会不会瓦解,虽然是一夫一妻制,但在实际的社会运行中有很多潜在的渠道,比如洗浴中心、包二奶。

熊文蕴:我觉得首先要尊重事实,要尊重性别这个事实,要探究它是自然性别属性还是社会身份的属性,如果按照自然性别的属性,我们在座的就是男性和女性,就是一半一半的结构关系。如果有社会关系的话,就应该在职业领域里探究这些东西,如果你是职业艺术家,那在你的身上就要有职业的操守和能力,至于自然性别带来的障碍,那就需要用职业性来克服,这是从业者的基本条件。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一个范围,在哪个范围讨论哪些问题,而不是自由的扩展,如果在自然性别属性来谈,可能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但是在艺术领域讨论,可能就很具体。

顾振清:刚才熊文蕴谈的时候,我感到一种焦虑,这种焦虑也是去掉CCA的一个问题,CCA一个紧箍咒罩在我们头上,我们出去人家就说你是CCA,被打包了,这个带来四层焦虑,一层是身份焦虑,你为什么是CCA,而不是你自己,集体意识已经把你的身份、个性模糊掉了。第二层是地缘政治,你是中国,是亚洲,中国在崛起,中国政治、经济跟你有关,艺术跟政治、经济到底有没有关系?这个又带来一层焦虑。第三层焦虑是意识形态,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这种特殊性跟全球化中的资本主义国家是不同的,这又是一层焦虑。最后一层是异国情调,因为你来自中国,东方,是远东,很多欧洲中心主义、后殖民这种观念又加在身上,这些都会影响创作。当然有好艺术家从重重束缚中脱颖而出,但是我们为什么焦虑呢?就是因为CCA在场,所以去标签化说到底是去一种焦虑,去掉干扰你回到自然状态、自我状态、自发状态的焦虑,如果艺术家可以自我肯定的话,其他的身份,比如性别身份、社会身份、专业身份就不会影响你,你就会有感而发的创作,我觉得这样的创作是最自然的。

熊文蕴:我做点补充啊,事实还是很重要的,情况都在变化。我印象中,崔岫闻在Tate Modern的展览是两个艺术家的名字,在英国的一个展览,你有这么个展览吧?

崔岫闻:是在法国的波尔多博物馆的展览,是我跟阚萱两个人的双个展。

熊文蕴:但是好像没贴标签,就是艺术家的名字。

崔岫闻:对。

熊文蕴:所以我觉得这个事实很重要,不是什么时候都是贴着标签的。焦虑来自自己的心理暗示,来自想象,我们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顾振清:但是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不是假象,是真问题。当有人盛气凌人的问我展览有没有女艺术家,凭什么我要让人家挑剔。还说你们的艺术太像当代艺术了,意思就是我们不是当代艺术,他们是以什么标准来挑剔我们不是当代艺术,这样的状况不是想象,是非常政治化的。他们捍卫自己的中心主义,把你边缘化、非专业化。如果用他们的标准要求我们,我真的被攻击得张口结舌。

Doris:这个不可否认。我觉得问题在不断改变,这个跟市场有关系,有国外资金的投入,或者外国人买作品,所以他们有发言权,把中国的当代艺术放进他们的框架里。还有中国在艺术方面的学术比较薄弱,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价值观。

顾振清:介绍一下几位嘉宾,蔡锦女士,一位优秀的艺术家,还有殷嫣女士,是位批评家,也是《视觉生产》的编辑主管。

熊文蕴:问顾老师这些问题的人也有老板,他们回去要对他们的观众交代,跟你没有关系,你能听到这个信息,因为他们紧张,他们那里的女性有自觉,会发问。其实欧洲很多人赞叹中国上世纪30年代女性在维权方面的进步,欧洲很多国家女人婚后是要随夫姓的,男人要倾家荡产才能解除婚约。当国外策展人带回一个没有女性艺术家的展览时,他就没法交代,都不是你的事儿,是他的事儿。

顾振清:欧洲人曾经把毛泽东时代看做中国女权的香格里拉,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应该参政,应该上班。后来有铁姑娘,女性的劳动英雄等等。他们从对毛泽东时代的想象到改革开放以来的平等机制的延伸,有很大的变化,这个也是应该观察的对象。
最近几年台湾女性开始羡慕上海女性,因为上海男人被调教成呵护女性的小男人。现在有一种说法,改革开放以后,大陆保留了一些毛泽东时代女权的因素,而台湾没发生过毛泽东时代那样的女性解放,才造成这样一个局面。这对两岸的女性艺术也有影响。因为语境不一样,造成女艺术家的思考也不同。大家对我这个言论有没有回应?

王宝菊:当我年龄渐长的时候开始思考人存在的一些问题,我觉得女性本身有很多问题,我们总在抱怨这个男权社会不给我们很多东西,但实际女性作为个体自身还有很多问题要跨越,男性统治世界有问题,但是女性统治世界可能会更混乱。

陈央:东欧已经有两名女总统了,拉丁美洲好像也有女总统,虽然没有女上帝,但女皇帝是有的。

王宝菊:但是中国女性的现代性还远远不够。

顾振清:女娲是女上帝啊。中国其实对母系社会还是有很多憧憬的。

方令尔:国家领导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问题是国家体制的问题,男性和女性的能力肯定不一样,男性在劳动方面肯定比女性有力量,社会转型到什么地步都不会回到农业社会的状况。

顾振清:农业社会被都市化改变。我举个反例,有一个民族地里劳动的是女性,回家做饭的还是女性。

(李虹到)

顾振清:介绍一下李虹,著名导演。她的作品叫《相对论》,就是请一对朋友,不管男女,让他们对视三分钟。她们的video在台湾展出的时候,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我想让李虹说一下这个作品背后的想法。

李虹:我们三个女孩的组合叫3p,three players,三个玩家,因为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我做电影,谢熔是服装师,王玫是现代舞编导,我们三个都想做各自工作以外的工作,有作游戏的心态。我们的第一个作品是《相对论》,我们想通过对视表达一些东西,因为我们每天都在交流,但很少直接用眼睛注视。可能大家跟机器一起的时间很多,有人在电脑前一呆就是七八个小时,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减少。所以我们让两个人站在一个较近的距离,三分钟不讲话,只能眼睛注视,我们只是一个实验,但最后拍出来的效果让我们吃惊。因为呈现出来的内心世界比想象的丰富、强大,我们选择的对视者有陌生人,也有熟悉的人,有夫妇、母子、医生和病人,各种各样的关系,但是不管认识不认识,由各自内心的因素引发了各种故事,没有想到眼睛这个东西这么可怕。当然有人会掩饰,但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眼睛还是会流露出真实的东西。所以我们想持续的拍下去,现在已经拍了很多对儿,还会继续跟踪拍。

顾振清:我回应一下李虹的作品,我称作眼睛对眼睛的相逢,这样一个非常感性的思考,她们是没有经过当代艺术的训练、展览、讨论的艺术家,说明当代艺术不是要搞懂的东西。通过自身经验、生活经验的思考也能得出一些好作品,我对这个作品是肯定的,所以我请她们参加台湾的《各搞各的》的展览。虽然她们是女性艺术家,但是作品直击被日常经验遮蔽的层面。眼睛对眼睛的交流会有很多短暂的深刻,这是我喜欢这个作品的原因。

王宝菊:我没看过这个作品。但是在上海看到过另外一个作品,是一个台湾艺术家,现在在德国。是一个五分钟的影像作品,从早上起床就笑容满面的看着你,刷牙的时候看着你,吃东西的时候也看着你。刚开始你感觉好像是含情脉脉,但时间长了,就不敢看她了,太可怕了。我觉得这跟刚才说的作品有相似的地方。但是又不一样,所以我觉得女艺术家可以做很有力量的东西。

顾振清:如果不看标签的话,根本不知道艺术家的身份。这就是我们今天讨论的艺术政治的问题。崔岫闻最近的作品有一些少女怀孕、少女跟性有关系,属于所谓的跟罗丽达情结有关的展示,有一种批评说这是迎合了男权社会的需求,我想听听崔岫闻对这种批评的回应。

崔岫闻:其实我觉得这个都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之内。

顾振清:这个批评很厉害,认为有讨好之嫌,应该有一个回应。

崔岫闻:但是我确实…

王宝菊:如果艺术家都像小崔这样回答就好了。

熊文蕴:顾老师刚才把CCA和矮化等同,我想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一个自然的结论来,当然你有很多理由,但是抛开这个理由,用英文说的时候可能真的就是中国当代艺术,因为用中文的话,我们就说法国印象派,美国二战艺术。

顾振清:这个确实有国别和民族的定义,但是当代艺术在欧洲,没人说是法国当代艺术、英国当代艺术。当代艺术成了在欧洲发起,70、80年代是欧美共有的当代文化的一部分,但是为什么在中国就是CCA。有时候我们没用CCA思考问题,但是有这种需求在,它还是会带来焦虑。贴标签就会有很多垃圾往你身上推,只是听说CCA挣钱才买CCA,把市场的污泥浊水往中国当代艺术非常正常的、新意的、有创意的过程中堆积,使我们正常的艺术、工作受干扰。所以我更愿意用当代艺术在中国这个词,我们的特性、价值需要通过思想坦克这样的研讨会,做理论上的梳理、积累、输出,让人家知道中国有真正非常优秀的艺术家在想问题,在做好作品。

殷嫣:我觉得贴标签是一个统计学的问题,不管是女性还是男性,日常经验对艺术家有重要作用,可能一些女艺术家的作品突显了自己的日常经验。但是我看作品的时候,常常是先看作品,然后看一下标签,发现原来是女艺术家的作品。我反对拿女艺术家来说事儿,更重要的是作品给我们的直观的感受,而不是女艺术家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作品。

Doris:标签问题是一个很危险的领域,但是策展人做女性艺术展览通常会有主题,有些作品可以看到性别的东西,我觉得做这么一个展览是没有问题的。

顾振清:很遗憾今天没有台湾的女艺术家和策展人参加论坛,台湾有很多优秀的女策展人、女馆长,可能社会文明到了一定高度以后,女性就愿意从事艺术和人文科学事业,她们做出了很好的业绩。翁奋老师有没有补充?

翁奋:当代女艺术家很多用自己的身体资源、媒介做艺术,这是很显著的特点,跟以前的艺术家有很大变化。

Doris:身体跟女性艺术有很直接的关系,是不是身体语言有贬低的意义呢?用了身体就不用脑了?比如张洹完全是用自己的身体表现,大家都说他的作品好,为什么没人说他没有思想呢?

崔岫闻:关键是关注点。大家会单提出来说女艺术家作品中的身体,而不是单提出思想来说。而看张洹的作品时,会看身体背后的思想。

陈央:我觉得这是女性艺术家过度想象产生的过度焦虑,所以人家说身体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只有身体,没有大脑。实际身体只是表达的一种工具,是一个载体。

岳路平:中国很多人希望加入全球化,去国家化、民族主义化,但接下来就面临囚徒化。女性身体可能是多坐标的存在,由很多部分组成。但如果只从单坐标考虑,就会引发女性很多的焦虑。不是每一个女性都能从身体中受益的,很有可能身体是伤害的来源。比如有人质疑黄永砯打中国牌,黄永砯说我不打中国牌,打什么牌?他是中国牌的受益者,但不是每个中国艺术家都是中国牌的受益者,也不是每个女性是身体的受益者,所以很多女性不愿意单坐标去谈这个问题,她们说我还有其他坐标。

顾振清:关于身体带来的便利,或者不便。丛瓴萁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丛瓴萁:我并没有刻意从女艺术家的身份,或者身体角度出发做作品,我觉得是生活影响到我,进而引发我的灵感去创作。当作品完成以后,大家可能看出来还是女艺术家做的。但是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身体的自然属性的影响和我的人生经历、性格、世界观、人生观的影响而造成这样的作品。从自然属性上来讲,女性跟男性是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也不同,作品也有不同,我觉得没有必要强调女性艺术家的身份。

翁奋:我有一个担心,就是女性艺术家过分在意自己的性别的时候,她的作品会不自然,她会有意的回避、隐蔽自己的性别,这样作品就会掺杂一些不应该有的东西。

顾振清: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初很多女艺术家的作品是把性别特征放在前面的,现在像熊文蕴的作品,根本看不出性别特征,她是真正隐性化的女艺术家,她没有想到女性艺术家应该做什么样的作品。

陈央:熊文蕴的作品很有同情心的,这个是男艺术家很少见的。那个敏锐劲儿男艺术家根本就看不到。

顾振清:还是有差别的。

陈央:当然有差别了。

岳路平:因为我们还是蛮穷的。因为穷了,就会觉得好多东西可以交易。到不需要交易的时候,心态就会放轻松。

陈央:刚才大家谈女性艺术的时候,马上就谈到女性性别特征的问题,其实这是两码事。比如向京最早的作品,表现了女人从少到老的过程,我觉得是直面探讨女性的问题,而且是艺术,而不是女性艺术。

Doris:当前讨论艺术的问题,有人说女性艺术家的作品是很小的问题,如果男艺术家作品中有关于他们生活小节的话,就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女性就有问题。邱志杰当时做《兰亭序》那个作品,有点闺阁画的感觉,因为他是在家里做的一个过程,其实是动机的问题,还有怎么看的问题。

顾振清:我概括一下今天的讨论。今天是我们思想坦克很有特色的一次讨论,发言者很多,话题很丰富。有好多话题甚至离开了我们非常理性的议题,进入了想象的层面,这个也是我没想到的,这种想象主要来自性别政治带来的语境。无论是闺阁画,还是女CCA,还是身体创作,还有女权、男权的问题,虽然我们的讨论有浅有深,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也助于Doris得到一些抽样调查的数据和例子。最后非常感谢诸位!Doris有没有总结概括一下?

Doris:我觉得这个平台非常好,也非常感谢各位,给我一个机会跟大家讨论,我得到很多东西,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