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勒的艺术问题:谁能当家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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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31

靳勒的艺术问题:谁能当家作主?

顾振清

    曾经是古老文明的脊梁,曾经是新生国家政治口号中的主人。今天,朴朴素素的农民,却是城乡鸿沟和三农问题重压下被边缘化了的弱势群体。2008年,艺术家靳勒被家乡甘肃石节子村全村十三户村民以最透明的民主方式推选为村长。这不但让他的身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同时也让他多年来对边缘和底层生命状态的持续关注,开始由雕塑的三维空间转向社会现实。这位艺术家村长在任上展开的一系列艺术活动让本来平静的袖珍型山村变得异样而活跃。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己当家是否就意味着自己做主了吗?

    靳勒对于他的村庄怀着一个梦想,他梦想村民能当家作主。靳勒尽其所能,试图改变自己的家园,但他对明天却难以奢望。靳勒所做的,只是给山村的一树、一石贴上金箔;只是带几个乡亲找机会走出大山,见识外面或外国的大千世界;只是把一些艺术家或艺术作品带进村里,与民同乐。

    朴素的农民、朴素的人性,靳勒认识到他的山村就是他的外衣,他的长相就是主人梦想的一种代言。

    靳勒的雕塑作品,讨论的一直是人与外在世界的主、客体的关系。他一以贯之地将自我的人面和头像嫁接在鱼、鼠、鸟、壁虎等动物或爬虫的身体之上,并让它们或单个或成群结队地出现。一方面,他多年以来从未放弃过对人性本质的思考,人面兽身的异形形象,触摸到了中国农民的生存困境。另一方面,靳勒选择了自己与这些爬行、游走的卑微身体相结合,他不断地推进自身复制、锤炼和追问,让人在自己质朴而典型的农民面孔上看到众生。   

    当下,艺术家又以村民们穿过的衣服对人面虫身的雕塑进行包裹、包装。似乎原本作为主体的人已经被各种各样的虫子所蛀食、代替,只剩下了自己的空壳——衣服。靳勒那些有头有脸、又有衣服穿的雕塑人形,姿态各异,却眼神空洞,灵魂出窍。它们是否牵挂着一个个蝼蚁般卑微的生命?又是否拖累着一个个草根的、无穷无尽的梦想?

    在中国社会转型期长期匍匐在主流社会之外的农民,如今当了家,也做了主了吗?

(写于 20081023北京798艺术区视空间)

 

在卑微中蜕变
殷嫣

    我们如若不能承认艺术实在只是一种体力和心里的泛滥,自由而不受羁绊,只为自己而存在,则我们无从了解艺术和它的要素。为艺术而从事艺术,是一个关于一切艺术创作心理起源的无可争论的事实,因为艺术的灵魂是自由。靳勒也在这种灵魂的自由漫步中找到了一种自我释放内心体验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他实现了内心的一种平衡,这种平衡不仅缓释了艺术家作为个体的生存体验感知和社会群体意识之间的矛盾,同时也成为艺术家在释放和排解中寻找到精神领地的不二法门。

    从靳勒的艺术里,我们能体味到的是一种悲情的存在和一股无法摆脱的自卑和无奈。纵观他每一时期的创作和所关注的对象,皆是他当时内心的真实倒影,好比其自身“荷尔蒙”的分泌物径自迸发出来,被显露的清晰可见。

    靳勒早期所钟情的创作对象是鼠和鱼,艺术家放大并异化了这些鼠和鱼,并使它们的神情显得有些张狂和神经质。它们旁若无人、招摇过市和几近癫狂的姿态暗示着艺术家对上层建筑的一种挑衅和不屑一顾的姿态。同时,从蜗居的鼠到飞翔的鱼,靳勒对自己的理想和无所畏惧的性情也付诸以草根式的自嘲,艺术家并没有掩饰自己可能陶醉在自我慰藉的尴尬境地之中。对于一个来自西北农村的艺术家,从小的成长经历使他从骨子里就觉得自己是处于边缘的和易被忽略的。后来游走于城市中的生活体验迫使其包涵于内心的山村记忆不断的与当代都市文明发生碰撞,在此种冲击和戏谑下,其内心所产生的沟壑久久无法被填平,连那尤存的一点棱角也被岁月磨砺的消失殆尽。在苦闷和迷茫中,潜意识中那只看不见的手又将靳勒鬼使神差的牵往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这种对根的寻觅和来自内心的召唤,促使他的“荷尔蒙分泌物”在悄然中产生了一场蜕变。

    在大山和都市的双重挤压下,一个个壁虎和虫子从他的脑海中奔涌而出,他们攀爬或蠕动的步履被定格在某一瞬间,形态各异且浩浩荡荡的袭来。这些在众人眼里卑微、丑陋且有些恶心黏稠的生物躯体,在艺术家手中被换化成洁白光滑的瓷体,蕴涵着一种对蜕变的渴望。靳勒试图通过将自己的头颅和面部那耿直朴实的表情置换在这些动物身上来隐喻自己所处的生存困境——同样卑微、同样孱弱,同样在寻找出口。在这种不能自持的叛逃和出鞘中,靳勒逐渐的“嫁接”出艺术和山村之间的异样果实,艺术的疆界被打破了,作为艺术家本身的靳勒无形中逐渐从一个提问者开始向实践者转变,但艺术家对此是不自知的。无论是艺术带给村民的走出大山的机会,还是艺术的发生点和预设对象瞄准于村庄,艺术本身并没有从表象或物质的层面上为山村改变什么,但它却给村民们提供了观看世界的另一种方式和角度,这种看似微弱的变化或许了然间孕育了某种希望存在的可能性,也为村里一成不变的乏味生活带来了些许生机。不久之前,靳勒被家乡石节子村的十三户村民以最民主的方式推选为村长。由此,靳勒的艺术活动无可避免的与他的村庄纠结在了一起,久久不能释怀。

    此次靳勒的《主人》展拉开了他沉寂8年后艰难的内心释放的序幕,为我们提示出他在雕塑家与村长身份的纠缠与混合下,改变了他对艺术的看法:艺术究竟能为村庄做什么?村庄还能为艺术提供什么?2008年10月20日靳勒带着他的村民和他们穿过的衣服,夹带着从村里铲来的黄土和当地生长的五谷粮食来到了北京。他们走进798这块热闹之地,一同来为此次展览营造一个别样的情境。看那些被包裹在村民破衣烂衫中的瓷虫,它们穿过裤腿越过袖管,在相互挤压和碰撞中四溢开来,企图要挣脱躯壳的束缚却又似乎是徒劳。衣服在这里具有身份的指向性,而虫子则正是撑起这躯壳的实质性存在。在这多少有些诡异和令人战栗的情境下,曾经被我们抛掷脑后的血缘关系开始浮出水面并渐入骨髓,我们那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在此种敲打下显得不堪一击。看完靳勒在山村走访时的录像和目睹村民们在北京游玩的喜悦后,我才发现在真实面前任何的表述都显得那么无力和苍白。靳勒的此次尝试让我们暂离了陶醉在这个浮华的小圈子里的互为欣赏和互相叫嚣,而是更多的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内心。

   靳勒一路走来,他的艺术和他所做的事情恰恰印证了鲁迅先生说的那句话: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2008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