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艺术大展亲历记

杨荔、顾振清执笔（写于1989年2月20日沈阳）

    1989年初，隆冬的北京中国美术馆却暖意融融，热闹非凡轰动一时的《人体艺术大展》刚刚关门大吉，余热未散，《中国现代艺术展》即在1989年2月5日的大年除夕鸣锣开张，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这是国内首次面向社会公众完整展示现代艺术的大型艺术活动，筹备多年，历经坎坷终于面世，令不少现代艺术家和组织者、支持者弹冠相庆，仿佛出了一口恶气。谁知开展当日，即发生枪击案，掀起轩然大波，大展一开始，所有人便乱了阵脚。

镜头一：开幕日的行为艺术

    2月5日除夕，人们怀着除旧迎新的兴奋感走向中国美术馆。然而，观众一旦步入美术馆大院，一种现代艺术的视觉震撼刹那间扑面而来。美术馆的门面已被重新包装，从二楼凌空降下三道大幅黑色幕布，直扑地面，遮敝美术馆展厅入口的一半。幕布上缀有红色的展览会标，即“禁止调头”的交通符号。一种庄严、肃穆的葬礼般的气氛扑面而来，令人无可逃避。猛然回忆起从纪录片《意志的胜利》中见到纳粹纽伦堡会议时作为布景的巨幅旗帜，不免心中一凛。随后便看到幕前一座斜躺的“盾”型木碑，黑底白字：“谨以此展献给献身于中国现代艺术的几代艺术家！”这才若有所悟。

    展厅内热闹如集市，参展艺术家吴山专从老家舟山托运来四百斤对虾，正在那公开叫卖，十元钱一斤，不少美术界同仁均成买主。两小时后，有关方面将吴请出展厅，并以无证经营为由罚款二十元。吴遂在展厅一隅放一黑板，上书：“今日盘货，暂停营业。”宣布此项行为艺术告终。另有一艺术家张念在一堆鸡蛋旁作蹲踞状，双手反扣在背后，脖子下挂一大纸牌，上书：“孵蛋期间，拒绝理论，以免打扰下一代”。令见者瞠目结舌。还有三个来自山西的行为艺术家张盛泉、朱雁光、任小颖身裹白布，四处走动，状极可怖。上海来的画家李山正在一个夸张的脚盆内旁若无人地洗脚，令人大跌眼镜。

    行为艺术在上午十点多达到高潮，浙江美术学院女生肖鲁，在一上届男生唐宋相伴下，走到她的装置作品《对话》之前。这是两实物电话亭及中间一面大镜子和电话机组合的装置艺术作品，电话亭门上各贴一对正在通话的男女的背景相片，有真人大小，极引人注目。忽然间，肖鲁掏出一支锃亮的左轮手枪对大镜子连开两枪，枪声很闷，在镜子的上左、中右位置穿了两个枪眼。激动得满脸绯红的肖鲁宣称，此作是“破坏性艺术”，不对它开枪便不完美。但闻讯赶来的警察还是不由分说，当即将她身旁的唐宋拷上带走，送去公安局拘留审查。此举引起美术馆观众一阵骚动，人们议论纷纷。肖鲁当天晚上前往公安局诉说情由，亦被当场拘留。

    中国美术馆现场逐渐恢复平静。突然，展厅内出现一名叫王德仁的参展艺术家，往展场大把大把地连撒出数千个男性避孕套和若干硬币，宣称此避孕套是他在青岛乳胶厂定做，乃全新的上好货色。警察们再次闻讯而动，当场揪住，遂命其一一捡拾撒满一地硬币和避孕套，此人犹喋喋不休抱怨，硬币一个不少避孕套却被观众捡走许多。堪称又一小高潮。

    当天有不少中外记者光临。当晚及次日，上百家外国通讯社报道了《中国现代艺术大展》开幕的新闻。然而，因枪击案引起的震动，却使美术馆2月6日起闭馆停展。

镜头二：炸弹的威胁

    据称，这次大展征集展品近三千件。作品装满的五个展厅，包括绘画、雕塑、摄影、书法、壁挂、软雕塑、装置艺术和颇为轰动的行为艺术等多种艺术样式，汇集了达达、理性绘画、波普、表现主义、抽象派等各种现代艺术流派。参展者多半是1985美术运动中崛起的各青年艺术群体的成员，大部分精华作品都因报刊宣传和创作时间较久而为美术界同行所熟识，但也有不新作。新潮画家黄永砯有妙举，他将《中国绘画史》曾风行一时的英国美术史家里德的《现代绘画简史》中译本放在洗衣机中搅拌了两分钟，再将此垃圾般的搅拌物搬至展厅展示，以表现“以往的艺术史实为语言符号的历史”这一命题及自己对此传统的背叛，并体现他“艺术走出沙龙”的艺术主张。徐冰的大幅线装式雕版木刻作品《析世鉴·世纪末卷》悬挂在天花板上，波浪起伏般地纵贯整个二楼东厅，上面印满了作者自创的一种极似汉字错别字的的方块字，其中很多字符，类似西夏文的别字和缺横少点的错字。整篇文字如同天书，无人能读，只能叹为观止。王广义、张培力等到有实力的前卫艺术家也都挂出了令人震惊的作品。许多作者守护在自己作品身旁，渴求着对话与理解。英国某报记者指着巨幅《毛泽东》系列作品问作者王广义：为何在画面上打上黑格子？是否是一种分析、评估方法的观念提示？王广义幽默地回答道貌岸然：“画大，为了画得准确，才打上均匀的方格。”展厅另一处，则有一位作者向观众发表宣言，满口脏话，似癫若狂。

    大展刚复展没几天，又起风波。2月14日那天，北京日报社收到一匿名信，信上扬言如展览再展下去就用炸弹炸了美术馆。组委会当即宣布再度闭馆，令大批特地从外地赶来观展的观众叫苦不迭。据分析，参展作品申请有三千件，只展出二百多个。肯定有艺术家不满被拒之门外，故发此难。2月16日重新开展后，中国国美术馆官方宣布新规定：参观必须存包，存包免费，但存包需开包检查。因新闻频出的轰动效应，纷纷赶来的观众日盛，迅速排起长队，存包处更是人头济济。个别观众前后花费一小时方可脱身进入展厅。不少人不忿，纷纷诅咒写匿名信者必无好下场。展厅内外布满警察，如临大敌。

    展览终于在2月19日下午5点结束，炸弹成为诈弹，险情最终没有发生。人们虚惊了一场。

镜头三：反响

    某中学生言：“大展惊心动魄，令我终生难忘。”

    有人在留言簿上写道貌岸然：“艺术家们，请不要离开人民这块沃土。”

    也有的写道：“精神错乱。”

    这次大展显示了一个事实，现代艺术在中国已然存在。这使先锋艺术家历经曲折的努力有了初步的结果。但参展作品鱼目混杂，影响了整体水平。同时，中国现代艺术大展也显示一个征兆：现代艺术正走入一个相对停滞的时期，进一步突破将成难题。

    据另讯：因枪击案被拘留的肖鲁及其伙伴，分别关了两天和五天便放了出来，只说是“艺术犯罪”。他俩原想在局子里蹲上十天半月，却未能如愿。只得大呼：没想到